如此折腾好几日,最终于某天清晨,她们在家门口碰上了面。
彼时长缨和王大哥站在阳光里,望见爱人全然无事,一齐松了口气,笑起来。
枣月终于看到朝思暮想的人,愣在那里,一时间竟不敢动也不敢说话。
长缨却是忽然不敢看她了,攻城之战中刀剑无眼,她脸上颊边留下来长长一道疤痕。
此番被枣月这样盯着,长缨有点无措的侧开头来,恨不得遮住脸,声音轻轻。
“别看我,我变得不好看了。”
枣月的眼泪一下汹涌流下来,扑过去将人抱住。
“好看的,好看的,这是你英勇的勋章,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好看的。”
长缨亦红了眼眶,伸手紧紧将人搂住。
她们便在清晨的阳光中抱在一起,交颈的影子缠绵着无限拉长。
那边的王大哥和王嫂也团圆了。
中年夫妻嘛,就含蓄很多,不如年轻人那般热烈。
王大哥还是从前那般模样,憨憨的笑,然后走过去,将手心一枚红彤彤的奖章,轻轻别到王嫂的胸口。
他低头,轻声又认真的道。
“皇后娘娘说,这个叫英雄勋章,是用来奖励我勇气可嘉的哩。”
“但我自己知道,我不是英雄,我是胆小鬼,没有你,我是不敢留下来的,我不是英雄,他娘,你才是我的英雄。”
王嫂低下头,去看胸口那枚小小的奖章,而后转眸,望向王大哥给她别奖章的手。
这个人的左手,没了两根手指。
那是当时王大哥发了狠,竟然敢伸手去握鬼夏人的刀剑,刀剑锋利,一下切掉了他两根手指。
但王大哥也成功了,用力将那妄图上城墙的鬼夏人,给掀翻了下去。
王嫂看着,越看眼眶越红,伸出手狠狠给了他一捶。
挨打了,王大哥反笑起来。
“没事的,还留下三个呢,以后还能给你扯面吃。”
“没事了,以后再也不会有事了,辛小姐如今是皇后娘娘,她那么厉害,以后再也不会叫我们有事了。”
所以枣月不明白,好不容易团圆安稳下来,好不容易生活有了起色和改善,开始变得那么好。
为什么王大哥和王大嫂,非是要在这个时候走呢?
王大哥和王大嫂这个月赚了不少钱,连当初辛瑶借给他们的盘缠都还清了,王大哥心心念念的羊肉面馆,马上就要开起来。
怎么就要在这个时候走呢?
因为啊,梧城要开了呀。
正因为他们有了点钱,有力气回家了呀。
之前在天京的时候处处拘谨,因为天京城不是他们的家,可现如今在羊城过的那么好,为什么还是那样想念之前那个闭塞的小屋子呢?
或许那就是故乡的力量吧。
现如今梧城将启,怀
着对辛瑶的信任,他们觉得梧城一定会变得和羊城一样好的,既然如此,为何不回家去?
他们想要回家去。
最终,长缨和枣月只能祝愿目送他们离开,目送王嫂和王大哥带着孩子,怀揣着希望向家的方向而去。
三日之后。
被劫掠摧毁的梧城,终于重启。
清晨,旺盛的日光里。
被重新修整过一番的梧城城墙之上,站满了英勇的士兵。
城门口亦是,两列大苍士兵分站开来,每个人都神情肃穆,手拿长枪,笔直而站。
从此,梧城之兵,再不会像辛瑶第一次来的时候那般松散堕怠了。
随着日头高抬吉时到来,站在城墙之上的梧城新任县令深吸一口气,握紧了微微有些颤抖的拳,而后振臂一挥。
便听砰的一声!
众士兵手中的长枪狠狠砸在地上,扬起灰尘,也扬起震撼人心的响。
而后众人齐喝,冽冽声音震在长风中,飘扬远去直冲天际。
“开城!”
“开城!”
“开城!”
轰隆一声!
紧闭了那样久那样久的梧城城门,被人奋力推着,砰然打开,恍惚间那一刻,好像有万千流光从这门内奔涌而来。
梧城城门口,此时挤着不少听说能在这里安家的流民,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,但在教导之下都有序的排着队,沉默的往前走着。
王嫂一家也在这排队的人群中,越走眼睛越亮。
回家了,他们要回家了。
比起怀揣着目标回家的王嫂一家人,其实今日前来的更多人是浑浑噩噩的。
他们根本不知道国家的政策是什么,只知道羊城和海城现在变得极好,皇后娘娘和陛下也极好,会给他们饭吃。
给他们饭吃的陛下就是好陛下。
听闻梧城开了,皇后娘娘要给他们找个地方安家,他们就来了,就算安不成家,那能混上一碗稀粥吃也行。
田婆婆和她五岁的小孙女就是这样一批人。
她们的家乡离梧城其实还挺远的,在上一年的水灾中被淹了,她们没了家,便成了流民,开始四处流浪。
但是当时的大苍哪里都不接受流民,她们只能一直漂泊流浪,拔草根吃草籽勉强度日。
前不久,浑浑噩噩的听说梧城有地方住,说不定还会有饭吃,就浑浑噩噩的来了,根本不知道其他。
田婆婆紧拽着自己的小孙女,依旧浑浑噩噩的随人流向前走着。
走过了城门,有光来,豁然开朗。
梧城被那被烧掉的房屋和街道依旧焦黑,看起来是残破模样,但随着有人涌进,逐渐开始有了人气。
再往前走,便见前方不远处摆了好大两个摊子,不少人站在那里。
见流民开始进城了,站在摊前的县丞深吸一口气,开始自己的讲解引导工作。
“站好了啊,
都站好了啊,不要挤!”
“现在都安静下来听我说,陛下和皇后娘娘吩咐了,今日梧城开城,诸位进城,只做三件事!”
“现在是第一件事!那就是,吃饭!”
此时赶到梧城来的人,除了王嫂那样想要回到家乡的,剩下的皆是没了家的流民,早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。
此时吃饭两个字闯进耳中,周围瞬间静下来,跟着轰的炸开了锅,一片哗然!
“我就知道,我就知道!到处都在说陛下和皇后娘娘好,我就知道梧城肯定有饭吃!”
“那皇后娘娘说给咱安家,肯定也会给咱安家的吧?”
“太好了,太好了,阿爹再不吃饭恐怕就撑不过明天了,阿爹有救了。”
“诶诶诶!别挤啊!”县丞扯着嗓子喊起来,“别急,都有的吃,站好了啊!”
县丞维持秩序的时候,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,也开始领到饭了。
那人在脏兮兮的衣摆上搓了搓脏兮兮的手,跟着虔诚的,双手去接递过来的碗。
他想着自己该小心些,可不能叫米汤和碗里的米粒洒出来,哪怕是一粒米那也是珍贵的。
然而当沉甸甸的碗落到手中时,那人低头,借着清晨的阳光看下去,登时瞪大了眼。
天呐,他没看错吧!
这是什么,这是粥吗?
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粥吗?
这人已经是经历过好几个城镇的流民了,有些地方也会支起粥铺,给他们这些人施舍一碗稀粥吃。
说的好听是稀粥,实际上就是掺了一点米粒的米汤水。
但即使是这一碗米汤水,对他们来说也是珍贵的不行了。
然而今天在梧城,在皇后娘娘和陛下这里领的粥全不一样,放眼望去,那米汤水下清晰可见满满当当的全是米!
以至于只是这样捧着碗,他都能闻到深深的米香味儿,若是一口喝下去,肯定能嚼到满口的粥米。
那碗粥的腾腾热气升上下来,叫着瘦骨嶙峋的汉子一下湿了眼眶,如无根浮萍漂泊在外,他有多久没有吃过这样好的米了?
正他感慨的时候,旁边的县丞已经在催,叫他快点走,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。
汉子忙点头,小心翼翼端着碗就要往旁边走。
然后刚走两步,粥铺前面的那个铺子里的人喊了他一声。
“诶?你怎么走了?过来领下一份啊。”
下一份,什么下一份?除了粥还能有什么?
但大人喊了,他自然是得去的。
汉子就捧着他的粥碗又往回走。
去到铺前,里面的官差嘿的一声笑,当着汉子的面嚯然将身前那大桶揭开。
便也嚯的一下,浓郁的香卷携着雾气,腾腾扑面而来。
那香味是那样的陌生,是那样的霸道。
霸道的叫汉子一下子就闻出来,那是浓郁到勾人心魄的肉香。
梧城不仅要给他们施粥,难道,难道还要给他们吃肉不成!
说是吃肉,但也不太算是吃肉。
因为只是一海碗肉汤,带上两块肉而已。
辛瑶倒是很想让大家吃的好一点,但是没办法,流民大多是饥民,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,哪敢上来就叫人吃太多,一下子撑的太饱恐怕危险。
最终决定每人施一碗粥,一碗肉汤两块肉。
即使如此,这对流民们来说,也依旧是珍馐中的珍馐了。
那瘦骨嶙峋,名叫王二虎的汉子傻愣愣看着官差递过来的那只大海碗,一声惊叫。
“是肉!是肉!陛下和皇后娘娘给咱吃肉了!”
谁家的流民能吃到肉啊,哪怕是寻常百姓人家也吃不到肉吧!
苍天啊,他不是在做梦吧。
王二虎这一声怪叫音量不小,叫后面的人全听到了。
流民们刚知马上会有饭吃,紧跟着就听见了肉字,本是不可置信的,可他们又真真闻见肉味了!
一时间彻底沸腾起来。
“撒子,王二狗说撒子?说有肉吃!”
“什么王二狗,那大哥不是说他叫王二豹么?我真听见了,他刚刚是说有肉吃!”
“可是真的吗,我不是在做梦吧!”
“长这么大我还没吃过肉哩,肉该是什么滋味啊。”
“奶奶,肉是什么呀?”
“肉呀,肉是……是好吃的东西,奶奶也没吃过哩,但囡囡待会儿就能尝到啦!”
排队的流民们躁动着,又期盼着,伸长了头往前看,还有的努力在空气中吸嗅,希望能多闻到两口肉味。
原本死气沉沉的流民队伍,因为区区一碗粥,一碗肉汤,轰然活过来。
那就是辛瑶所说的蓬勃生命力,是希望的力量。
与此同时。
王二虎已经端着他的粥和肉汤躲到角落里,他蹲在一个门边的地上,低下头,轻轻喝了一口碗里的肉汤。
那浓郁的肉味便在唇齿口腔间化开,带着滚烫的力道顺着食道下滑,继而抵达胃部,带来轰然的温暖。
在这个微冷的秋日早晨,王二虎抬头看向天空,一双眸子越来越亮,
他本以为这天这日子会一直一直冷下去,直到把他冻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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